“医生从医学上救了我,父亲从精神上救了我。他们已经让我过上了29岁的生日,30岁,31岁……我希望以后的生日也能好好过。”
——绒毛膜细胞癌晚期患者 张国熙
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,此时的张国熙,应该正在加拿大多伦多布鲁克大学的校园里念书。两年的研究生课程行将结束,他下一步的计划是去美国交流,或者回国找一个好工作。而张国熙的父亲标叔此时已经从广州一家医院退休,平日里可以与老友们喝喝早茶,跟妻子爬爬山,享享清福。
但癌症改变了一切。“谁人能懂?生不如死的感受。”张国熙在朋友圈里写道。目前,他正在接受第十期化疗,为期要一个月,“呕吐,累,吃不下东西”。而现在的标叔每天守着儿子,勉励他坚强,陪着他参加同学聚会,默默地在他的朋友圈第一时间点赞。
父子俩的内心都燃烧着希望。毕竟和一年多以前相比,张国熙已然是一个奇迹。
“就像悬崖上的人,随时可能掉下去”
2016年4月,张国熙满怀着憧憬赴加留学。两个月后,他突然开始腹痛、呕吐,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月,吃了当地医生开的胃药也没有好转,体重骤降了30多斤。感觉事情不妙,标叔赶紧让儿子回国治疗。“10个小时的飞机就靠几粒止痛片撑着,在机场等行李时,我已经疼得快要昏过去了。”而心急如焚的标叔在出口处见到儿子的第一眼,也几乎要昏了过去:儿子形容枯槁如同换了一个人。
(高大强壮的张国熙,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跟癌症扯上关系。)
病情进展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像。等张国熙辗转几家医院来到广州医科大学肿瘤医院时,他已经无法动弹。主诊医生、内一科主任李卫东至今印象深刻:张国熙入院时全身插满氧气管、胃管、腹腔引流管等一堆管子,呼吸急促,高度黄疸让他脸色蜡黄,“就像站在悬崖上的人,随时可能掉下去”。
病理显示,张国熙得的是一种在男性中罕见的绒毛膜细胞癌,混合有胚胎癌的成分。癌细胞生长迅速,短时间内已经充斥了张国熙的腹腔、胸腔等部位,20厘米大的肿瘤造成了严重的肠梗阻。身体各项指标都很糟糕,甚至达不到使用化疗药的条件,治疗随时可能加速病人的死亡。然而,不治,没有一丝希望。
幸运的是,标叔是药剂师出身,他明白医生面临的压力和风险。他告诉李卫东主任:放手去治吧,百分之一的机会按百分之百去做,我可以跟医院签免责协议,中间出现任何问题跟医生无关。
医生们决定放手跟死神过过招。经过大量资料收集、院内外专家多轮讨论,医生们拿出了一套循序渐进的治疗方案。
“第一次站起来,父子俩抱头痛哭”
如果有把尺子可以度量,在治疗的头三天,张国熙与死神之间的距离只有0.01公分。第一个难关在用药后的第二天就出现了,呼吸衰竭。癌细胞已经侵占了张国熙的胸腔,即便氧气已经开到最大量,病人仍觉得呼吸困难。第二个难关是肝衰竭。用药三天后,黄疸指数高到连医生也犹豫该不该继续用药。第三个难关是肠梗阻。因为肿瘤堵住了肠道压迫胃部,张国熙已经一个多月不能进食和排便。
张国熙想过放弃,示意父亲:“让我走了吧,不想再受了。”妈妈握着张国熙的手,泪如雨下,“儿子,请不要扔下我们……”迷糊之中的张国熙听到了。“我在心里跟自己说,撑着,撑着,一定要撑着。”
(终于睁开眼的时候,就再也不想闭上眼睛。)
当终于睁开眼的时候,张国熙说,他三天都不敢再合眼,“我怕我一闭上眼,就醒不过来了。”标叔陪着儿子,也是三天没有合眼。他寸步不离,长时间地盯着儿子看,担心一觉醒来,便无法相见。
三天之后,好消息传来,药物起效了。肿瘤在快速消退,张国熙清晰地记得,2016年9月17日的凌晨,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多月后,他扶着床第一次站了起来。父子俩抱头痛哭。
“如果不是父亲,我早就放弃了”
从小到大,张国熙都是一个体育健将,对自己要求很高。跑步、游泳、篮球,都是他擅长的项目。广州亚运会期间,他是亚运会志愿者,担任场馆协调主管,每天忙得没日没夜。工作了几年后,张国熙又决定出国留学深造,打拼一个更好的前程。他,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癌症扯上关系。
(在亚运会做志愿者,是张国熙最美好的一段经历。)
出院的那天,张国熙无意中瞟见自己的出院证明,上面写着“全身广泛转移四期”。在医院大厅里,张国熙又一次嚎啕大哭。在他看来,“癌症晚期”无异于死刑判决书。心头残存的一丝侥幸,被冲击得荡然无存。
“我可以接受我得癌症,但我不可以接受自己这个岁数得癌症。男人三十而立,我三十岁未到,大好青春啊……”张国熙一度情绪低落到极点,试过绝食两天,试过拒绝治疗,想过走上不归路。他也忐忑地上网搜索资料,向医生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,在绝望中疯狂地寻找希望。
回国治疗一年多,母亲承受不住儿子的变故,身体和精神都“垮了”。父亲标叔成为儿子生活和精神上的支柱。对张国熙来说,父亲一直属于“比较狠”的人,小学时学游泳,用太阳伞赶他下泳池“喝水”。然而,当年那个威严的父亲,如今每天默默地陪伴在儿子身边,端屎端尿什么活都干。“蝼蚁尚且偷生,你是我唯一的儿子,有什么理由放弃?”标叔一直劝慰陷入抑郁的儿子。
“医生从医学上救了我,父亲从精神上救了我。” 张国熙说,“如果不是父亲,我早就放弃了。”
(治病的路,父子俩一直并肩而行。)
“冬天的时候,我要去看一次极光”
悬崖边上捡回一条命的张国熙,回到了正常的人间。现在,他偶尔会跟朋友们打打球,坐在小酒吧门口聊聊天,这让他感觉生命是如此真实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他也会怀想过往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。最近的那条朋友圈,张国熙配发的是加拿大多伦多的街道地图。他正试图与那间大学取得联系,申请保留学籍——当初仓皇“逃”回国内,甚至来不及跟学校请假和办理相关手续。
同时,与癌症的战斗还在继续。尽管转移的癌细胞已经基本被消灭,但原发部位的肿瘤仍顽固地存在着,如何进行后续治疗将是更大的考验。医生们为张国熙的治疗召开了数次院内院外的MDT(多学科诊疗模式)讨论,新的化疗方案正在实施中。如果一切顺利,10月份或许就是手术的时机。
“医生已经让我过上了29岁的生日。我希望,30岁,31岁……往后的生日也能好好过。”张国熙说,等病好了,要回到加拿大继续学业。“加拿大北部黄刀镇的极光美极了,冬天的时候,我一定要去看一次!”
(张国熙心里还有一个等待实现的愿望:到加拿大北部小镇去看极光。)
“面对恶性肿瘤,患者一刻也不要想着放弃。我相信无论是家人还是医护人员,都会想尽办法做最大的努力,争取最好的结果。我想对患者说的是,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”
——广州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内一科主任 李卫东
后记:交稿前,标叔在电话里跟记者商量说,能不能用化名算了。交版前,标叔再次来电,说就用真名吧,国熙决定了,勇敢面对,不回避。
来源:南方日报 【记者】严慧芳 巫伟